當有一天，你被告知全國的麥當勞、肯德基和星巴克都會關門，或許以后都吃不到了，是什么感覺？

這聽起來有些魔幻，但這就是實實在在發生在俄羅斯的事情，俄羅斯普通消費者都將面對這樣無奈的現實。從俄烏沖突開始至3月15日，已經有超過380家公司宣布停止對俄業務，涉及服裝、餐飲、能源、金融、科技等各個領域。

▲人們排隊進入莫斯科的一家麥當勞餐廳，圖片來源：《財富》雜志

在以智能手機為代表的消費電子領域，從3月2日到3月16日短短十幾天內，蘋果、三星、高通以及日韓一些手機供應鏈企業紛紛對俄停售。

甚至智能手機SoC出貨一哥聯發科給客戶發函，宣布禁止向俄羅斯出口含有該公司芯片的設備。難道用聯發科芯片的手機都不能賣了？一時間恐慌情緒再度發酵。

如今與俄羅斯智能手機市場牽涉最深的，其實是中國手機廠商們，據Canalys數據，2021年四季度，小米、realme和榮耀占據了俄羅斯智能手機市場銷量的46%，如果算上OPPO和vivo，占比將超過一半。

▲2021Q4俄羅斯智能手機銷量份額，來源：Canalys

俄烏沖突對于中國手機商們的影響是多方面的，英國《金融時報》報道稱，小米、OPPO、華為在俄羅斯出貨量至少下降了一半以上，而另一方面，俄羅斯MTS數據顯示，3月前兩周華為手機銷量翻了3倍，OPPO和vivo銷量也漲了200%。

通過一番深入調查并與俄羅斯當地華人連線后，我了解到這樣的“冰火兩重天”其實并不矛盾。

中國手機廠商們到底在俄羅斯面對著怎樣水深火熱的市場？中國手機廠商面對美國發起的制裁又會面臨怎樣的挑戰？或許這對于中國科技產業的出海，都有深遠的借鑒意義。

一、一面暴漲一面暴跌究竟為何？

其實，這種出貨量的減少和銷量的猛增，背后都各有其邏輯，并不矛盾。出貨量發生于中國手機廠商和俄羅斯手機經銷商之間，而銷量則存在于俄羅斯手機經銷商和大眾消費者之間。

▲俄羅斯線下手機零售店

為了更好地了解俄羅斯當地的實際情況，我也聯系上了一位在俄羅斯工作生活多年的華人，我稱呼他為李哥。李哥今年不到30歲，畢業后就留在俄羅斯工作，現在人在莫斯科。

李哥告訴我，現在中國手機銷量確實漲的很猛，并且中國品牌手機普遍備貨比較充足，大家還能買得到。

在他看來，手機是必需品，而中國手機又物美價廉，因此買的人自然就多了，這里面情感因素可能并不多，更多還是客觀需求導致。

正如他說，最近在俄羅斯，中國品牌手機確實是賣爆了。俄羅斯MTS數據顯示，華為、OPPO、vivo在俄羅斯的手機銷量在3月前兩周大幅增長，其中華為手機銷量是前兩周的3倍，而OPPO和vivo銷量的提升幅度也達到了200%。

此外，中興和realme的銷量分別增長了100%和80%，可以說中國手機在銷量上普遍翻紅。

在俄烏沖突剛剛爆發的2月底，就有俄媒報道稱俄羅斯智能手機的總銷量增長了近4倍，其中三星、蘋果和小米最為搶手。而如今，蘋果和三星都已經對俄停售，消費者的選擇也就更局限于中國品牌手機了。

停售以后，蘋果和三星品牌手機都有不同程度的價格上漲，在俄羅斯一個主流線上購物網站Beeline上，128GB iPhone 13 Pro的售價已經來到了149990盧布（約合人民幣10550元），而蘋果官方標價為99990盧布（約合人民幣7030元），漲幅已經達到50%，貴了一半左右。

▲Beeline網站頁面

李哥還告訴我，其實俄羅斯政府已經出臺措施，不允許電子產品惡意漲價，但經銷商們也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既然不讓漲價，他們就干脆不賣。有些蘋果和三星經銷商有庫存也不賣。

在俄羅斯一些線下店鋪，經銷商會標注“這是最后一臺”的字樣，價格還是“原價”，但是并不會真的出售給消費者。如果消費者真的要買，就需要私下花高價才能購得。

這樣一來，普通消費者自然會更傾向于選擇庫存充足、價格漲幅又更小、相對物美價廉的中國品牌手機。

不過需要注意的是，中國手機這種在銷量上的暴漲顯然并不“健康”，或者說并不是可持續的。

外媒采訪中，Counterpoint分析師Lam認為，中國品牌手機這種銷售盛況背后，是盧布貶值而引發的恐慌性搶購，而非俄羅斯消費者對于中國智能手機的喜愛度有明顯增長。

從數據上來看，在3月的第一周里，俄羅斯消費者囤積進口智能手機和其他電子產品的現象十分明顯，消費者在電子產品上的支出相較2月的平均水平激增了40%以上。

除了恐慌性搶購的不可持續性，俄羅斯消費者本身對智能手機需求量就十分有限。

▲俄羅斯本土智能手機品牌YOTA

在李哥求學工作的過程中，他感覺到俄羅斯的智能手機普及程度并不高，用線上聊天軟件的主要都是年輕人，現在很多人還在用“老人機”，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功能機。

IDC數據顯示，2021年第三季度，俄羅斯智能手機出貨量僅有800萬部，相比之下，中國市場智能手機出貨量將近8000萬部，大約是俄羅斯的10倍。

▲2021年全球智能手機用戶數排名，俄羅斯排名第六，數據來源：Neezoo

2021年三季度，俄羅斯手機市場的智能手機出貨量占比約為70%。而國內市場智能手機出貨量占比達到了98%。俄羅斯仍然有30%左右的市場被以功能機為主的非智能手機占據。

說完了中國品牌手機激增的銷量，我們再看看手機廠商與經銷商之間驟減的出貨量。

根據英國《金融時報》報道，3月10日前后，小米、華為、OPPO等廠商在俄羅斯的出貨量至少下降了一半以上，而究其背后原因，盧布匯率的大幅波動應是關鍵。

▲莫斯科街邊顯示歐元、美元對俄羅斯盧布匯率的顯示牌，照片來源：路透社

盧布匯率的大幅波動帶來的影響十分直觀，對于身為賣方的中國手機廠商來說，他們無法確定該怎樣定價以彌補匯率帶來的損失，價格定的高了，俄羅斯經銷商嫌貴，定的低了，吃虧的是自己。

對于身處買方的俄羅斯手機經銷商來說，俄羅斯經濟狀況惡化讓他們無力承擔更高的價格，困局就此形成。最終結果就是，雙方都停止進出口大量手機以減小損失。

加之俄羅斯政府出臺措施限制電子產品漲價，那么損失就壓給了手機經銷商，這是經銷商們肯定不愿意的，這也加劇了進口手機數量的減少。

那么匯率問題真的無解嗎？至少短期看來，大家都沒有給出很好的解決方案。據報道，多家中國企業都表示俄羅斯客戶使用人民幣支付的情況有所增加，但在具體操作上卻有一些問題需要解決，比如在俄人民幣賬戶開戶時間過長就是看似不大卻很棘手的現實問題。

另外，目前手機行業仍在使用美元來計算手機的成本并制定價格，像智能手機所使用的各類芯片等關鍵部件基本上都是由美國、韓國和日本的公司所提供，而這些公司都使用美元來結算國際交易，因此用人民幣支付實際上是比較困難的。

二、中國手機商的“兩難”與美國企業的“雙贏”

此前蘋果和三星對俄停售，從表面上看，中國手機廠商應是最大贏家，甚至可以說大有“躺贏”的態勢，但經過深入分析我們不難發現，高銷量的不可持續以及出貨層面面臨的匯率風險，都成為了中國手機廠商在俄面對的挑戰。

進一步來看，想要解決這些問題，中國手機廠商們也面臨著兩難的境地。

一方面，中國手機廠商近年來都在歐洲大力拓展業務，根據Counterpoint Research數據，截至2021年三季度，小米、OPPO、realme和vivo在西歐市場的年出貨同比增長率分別達到了51%、112%、160%和238%。

▲2021Q3歐洲智能手機市場出貨份額，來源：Counterpoint

而目前大部分歐美企業都已經加入了對俄制裁的隊伍，中國手機廠商目前維持正常貿易，在輿論上可能會受到西方市場的較大壓力。

另一方面，中俄貿易仍在正常運轉之中，我們并不會采用類似西方企業粗暴停售這樣的經濟手段來干涉俄烏沖突這樣的國與國之間的問題，這種大方向是中國企業都必須要遵循的。

對于中國手機廠商面對的困境，Gavekal Dragonomics分析師Dan Wang認為，對于大多數中國企業來說，俄羅斯市場太小，不值得為了這塊市場而冒險與發達市場斷絕聯系或受到制裁。中國企業如果違反了制裁規定，損失要遠大于收益。

顯然，這樣的分析視角是從西方的立場角度出發的，或者說，這就是西方資本主義思考框架下，企業對于自身利益赤裸裸的權衡取舍，并沒有任何企業在關鍵時刻應承擔更多社會責任的考量。

實際上，西方企業也正是像分析師Dan Wang所說的那樣去做的，蘋果、三星、高通等美國公司已經徹底拋棄了俄羅斯市場，而這種動作對于他們來說反而是一種“雙贏”。

2020年，蘋果在俄羅斯的營收為25億美元左右，相比蘋果全年2700多億美元的總營收，占比約0.9%，不到1%。

在蘋果對俄停售后，我特意打開了蘋果線下零售店查詢網址，令人意外的是，蘋果在俄羅斯沒有一家線下官方零售店。

三星這邊，2020年其在俄營收規模約為30億美元，占三星全年總營收比例不到1.5%，而高通也在股東大會上明確表示，目前來自俄羅斯和烏克蘭的收入不到其總收入的1%。

正如我們所料，在實際的切身利益層面，這些美國企業拋棄俄羅斯市場，可以說是“不痛不癢”，只承擔了很小一部分損失，保證了整體銷售不會受到影響。

而另一方面，這些美國企業加入制裁隊伍，則成為了一種“表態”，對于美國政府和烏克蘭政府以及西方市場的一種表態，這種行動會為他們贏得西方話語體系下的“政治正確”。

可以說，相比中國企業面對的“兩難”，他們甚至實現了“雙贏”。

三、中國手機能不能賣？美國“制裁升級”威脅懸在頭上

頂著這樣的進貨、賣貨壓力，中國手機廠商們還能堅持多久，而制裁是否會進一步牽連到沒有加入反俄隊伍的中國企業？或許是許多人關注的問題。

當以美國為主導的西方世界“鐵了心”想要對一個企業或者國家發動制裁的時候，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美國對華為使用的手段，還歷歷在目。

目前，聯發科已經致函客戶和合作伙伴，宣布禁止向俄羅斯出口含有該公司芯片的設備，但另一方面，搭載聯發科芯片的手機仍然在正常售賣，在俄羅斯的三方電商平臺上，我們仍然可以買到搭載聯發科芯片的realme、Redmi手機。

▲俄羅斯某第三方電商平臺

智東西也在第一時間與高通、聯發科、小米等廠商的內部員工求證停售的相關信息，但對方都表示并不太了解具體情況。

有一些業內人士指出，使用聯發科和高通芯片的OPPO、vivo、小米以及榮耀等廠商的手機很可能都將無法出口俄羅斯。

▲俄羅斯線下手機零售店中的中國品牌手機

但也有業內人士認為，聯發科能夠控制的只有自己的芯片不賣給俄羅斯手機廠商，但并不能左右中國手機廠商將產品賣向何處。芯片出貨完成后，要把搭載芯片的手機賣給誰，終端廠商是完全自由的。

當時美國對華為的限制也聚焦于芯片的代工和銷售，而非終端手機產品的銷售。

雖然各方說法不一，但事實擺在那里，就是不論是中國品牌手機還是蘋果、三星等停售廠商的手機，仍然都可以在俄羅斯買到。

▲俄羅斯某第三方電商平臺

當然，一方面這也是因為各方制裁剛剛宣布不久，經銷商手里仍然握有大量庫存，加上俄羅斯國內需求基礎本就較低，短期出現嚴重的缺貨不太可能。

另一方面，這種“模棱兩可”的態勢，也恰恰體現了當下俄烏沖突局勢充滿不確定性的特點。

East&Concord Partners駐上海律師詹凱在外媒報道中提到，現在與俄羅斯有關的各類制裁其實仍沒有十分明確，而制裁實際效果很大程度上也會取決于執行情況，美國政府在這方面還有很大的回旋余地。

在這種“不確定性”之中，新的風險或許正在醞釀，有一些美國專家對媒體表示，美國政府可能會對不遵守制裁規定的企業實施新一輪制裁。

就在近日，美國商務部長Gina Raimondo警告稱，對于無視（他們的）制裁繼續向俄羅斯供應芯片的中國企業，美國可能會從根本上“shut them down”，“shut down”本有“關掉”的含義，但究竟要如何理解，可能各方會有不同看法。

▲Gina Raimondo，圖片來源：路透社

在《財富》雜志近期的一篇報道中，一位前小米高管稱，美國對俄羅斯的制裁可能會發展為對伊朗時一樣嚴重，各類美國產品、零部件都可能被禁止運往俄羅斯，而中國企業一旦違反規定，很可能會再次發生被美國制裁的事件。

當然，這樣的情況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結局。

結語：中國企業成“科技無國界”最后扛旗者

通過深入梳理，我們能夠看到中國手機品牌在俄烏沖突中的真實情況：一方面，銷量短期惡性增長、出貨量因匯率波動形成死結；另一方面，中國手機商們的在俄業務能否持續進行也充滿不確定性。

但相比紛紛用經濟限制措施干預大國政治的西方企業，以手機廠商們為縮影的中國科技企業已經毫無疑問成為了當下“科技無國界”理念的唯一重要踐行者。

戰爭是殘酷的，而在各種西方企業給予的一輪一輪制裁中，真正的受害者是俄羅斯的普通老百姓，他們失去了自由享受全球產品和服務的權力，而得到的是飛漲的物價以及持續下降的生活質量。

我們希望俄烏沖突可以早日結束，也期待中國手機廠商也可以早日繼續在俄羅斯市場的精彩征戰。